G.XXX

[黄笠]鹿男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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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西挂，鸟兽归巢，万籁俱寂。乌云遮蔽天空，潮气缀在层层叠叠的枝叶上散发着寒意。山中又迎来一个没有月色的夜晚。

笠松昏昏沉沉地侧卧在洞穴里，数着头顶滴落的露水默算着时间的流逝。

——今日朔月，是自然万物力量最弱的时候。

笠松作为所谓的山主，自然不能幸免。

 

出于某种尚不可知的缘由，笠松的力量像是被隐形的手抽丝般一点一点的从身上剥去。刚开始的时候，就像是得了个小小的感冒，只觉得自己容易感到疲倦，以为睡睡就好了。没想到这感冒却愈演愈烈，他渐渐的觉得头晕眼花，走路都无力，连最简单的障眼法都无力维持。他原以为是力量的周期性波动，以为告假回山里调理一下就能改善，可情况却持续恶化。到了现在，他只能窝在这小小的洞穴里倚靠从大地深处散发出的微弱气息苟喘延息。

他的身体很重，一直在向下沉，黑暗与寒冷就要将他吞没。但这不是他第一次有如此窒息的感受。

 

鹿还是鹿的时候，曾经不小心掉到水里了。

那时正入冬，突如其来的寒潮袭击了整个山谷，河水冰得刺骨。鹿掉下去没多久就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冻麻了，只剩还露在水面上的颈部还有一阵阵刺痛的知觉。正当它狼狈地随着湍急的水流漂流的时候，它发现了一只奇怪的小狐狸。

那狐狸居然披着一件人类小孩常穿的小皮袄，在水边的大石头上歪着头拨弄着一些闪亮亮的小玩意，并时不时从中挑出几件不合心意的抛进水里，后头露出好几条蓬松的大尾巴扫来扫去。看起来真是古怪极了。

但不管怎么说，在树枝都没几根的急流里冲了那么久，能遇到个活物也真是碰到救星了。鹿在水里拼命挣扎，它想向狐狸求救，可是它既不懂说话，也没有可以抓住狐狸尾巴的手和爪，更是被浑浊的河水呛得咳都咳不出声响。无奈之下只能横下心来，往石头上全力一撞，希望这振动能引起狐狸的注意。

 

鹿拼尽全力的一击果然引起了狐狸的注意。

可狐狸听见了鹿的声响却不急于施救。它居然先细条慢理地把它的小物件分类收好，抖了抖尾巴上的尘才施施然地转过来。

“日安啊，鹿先生。今天这么冷，你怎么还在水里呆着呢？”

狐狸把爪子拢在皮袄里，气定神闲地看着鹿在水里呦呦叫着挣扎，它说：“诶，你这样我也是看不懂的啊，你是在比划什么呢？有话要跟我说你就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呢？”

……

要是能说它早就说了啊！要是它能起来早就起来了啊！没看到是在溺水吗？

狐狸说了这样的话，还眯着眼笑，分明就是要看它笑话，鹿气得肺都要炸了。

 

它在水里扑腾了一整天，全凭一线希望支持着，早已精疲力竭。好不容易才勉力勾住浅滩的石头，抓住岸已是极限了，更不要提依靠早已冻僵的腿自己站起来。

冬天临近结冰的河水冷得刺骨，长时间浸泡会导致严重的失温。在水里冷得打哆嗦还是小事情。渐渐的它连刚刚头上撞击的疼痛都要感觉不到了，擦破的伤口流血让失温的情况更加严重。再这样下去，它恐怕会在河里冻晕，之后不是被溺死也会被冻死在这里。

鹿之前也早听说过狐狸都是孩儿心性，性格差得很，最爱捉弄别的生物，却哪想到真的到了危机关头狐狸还会见死不救。

反正横竖都是死，还不如让着可恶的狐狸也尝尝这冰水的滋味。

气急了的鹿恶向胆边生，干脆偏头用力朝着狐狸撞去。不料这狐狸看着小小一只，力道却很大，一偏身便轻松用爪接下角击。

看够了戏的狐狸架着鹿角，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子，反而露出了豁然开朗的表情。

“喔，你还不能说话是吧。”

狐狸伸出另一只爪子拍拍鹿的脑门：“起来吧。这次好好说，山主大人我会好好聆听你的愿望哒！”

 

所谓山主，就是山之主，方圆数十里的土地都由他掌控，是土地生气的来源。有山主坐镇的土地，生长的东西都会格外好一些，他的存亡和这个地区的生态动植物都息息相关。

鹿在这荒山野岭里扑摸滚打爬了好几十年，也是今天才听说这片荒野有了主人。这狐狸小小的，骨架都没长开，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一点山之主的气场都没有。

鹿觉得它就是个套着个奇怪外套的，与母狐走失多年以至于脑子都不太正常了的，可怜兮兮的小流浪儿，顶着个一点都不耐打的漂亮小脸在自言自语的说胡话。可能把它随便往猛兽出没的山口一扔，不到一天就被别的动物消化掉了。

 

可现在不是怀疑这些的时候。

受了狐狸的轻轻一拍，鹿顿时感觉就像被凭空拽了一把。有一股温暖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从狐狸按下爪印的地方涌来，顺着血液流向鹿的四肢百骸，因为寒冷而失去的知觉又回来了，鹿感觉自己重新踏在了实体上。原本被水呛得浑身酸软的身体又重新充盈了力量，甚至比它平时的巅峰状态的感觉还要好。

鹿抓住时机借力一蹬，总算是从水里摆脱出来。

可它上岸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踹了刚刚“见死不救”的混蛋狐狸一脚。

 

要是有专门登记笠松川大小事情的记录官，它笔下的今日大事一定是这样的：今有荒野鹿一匹，于笠松川转籍成妖。以下克上，令山主落水。

——“我刚刚怎么样看都是在喊救命吧，你倒是好好听一下啊？！”

——“我怎么就见死不救了嘛！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嘛！谁说过当山主的狐狸要连鹿的话都要听得懂了！没有的事！”

 

总之，就这样经过了不长不短的岁月，经历了各种意外和磨难，鹿终于在今日莫名其妙的升级成了鹿妖，加入了山中精怪的大家庭。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08

不管什么事情，慎始善终总是非常重要的。

虽然鹿原本只是想向狐狸求救，没想要成为什么妖什么精的。但是这事既然成了它也没办法反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而从水里爬起来的狐狸一边哆嗦着一边教导鹿，成妖是件大事，成妖之后的第一件事是以下犯上已经没办法了，第二件事可要好好操办。

狐狸所谓成妖之后要好好操办的第二件事，就是要起个正经名字。

狐狸说成妖了就有离人类又近了一步，和别的动物要有所区别，要得有个自己的名号，当个有身份的妖。而这个名号与它的灵魂本体息息相关，日后不管是投胎轮回都丢不了。只要魂还在，隔了几世几代的喊起来一样管用。

 

鹿毫不客气地冲着它翻了个大白眼，努力忍住了再把狐狸踢到水里的冲动。心道它这成妖成精的都纯属意外，它又怎么会用得上名字呢？什么花什么草的，从来都没有名字，不也好好的生长了这么多年。不得不说狐狸这山主可真是穷折腾，该做的事情不做，多余的麻烦事倒是整一大堆。

狐狸吃了鹿的白眼却不怎么在意，它抖抖皮袄来回踱步，终于一拍爪子，喊道：有了！

“既然你是在这条笠松川里溺的水，你就叫笠松好了！”

什么破名，真是晦气！

鹿一生气又把狐狸撞飞了。可怜那狐狸半个身子掉到坑里，撅着屁股四爪朝天还要一本正经的说教：“人家是第一次起名字，你就不能配合点！堂堂山主被你当啥似的顶来顶去的……好没面子啊，我还要不要当山主了啦！”

狐狸扒拉着鹿腿嚎啕着要讨个说法，好像刚刚说了要面子的根本就不是它。鹿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不要脸的生物，顿时不知所措了起来。

“我本来是没名字的，我也不需要名字。可你非要给我起名字。”鹿刚学会说话还不是特别适应，说多了总感觉舌头打架，就像刚刚冻僵的后遗症。它只能慢慢的想，慢慢的反驳：“如果你非要给我起名字，那就认真给我起名字。就算是我……就算是我这样的，也是能够大概判断东西的是好是坏的。”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狐狸想了想：“那这个‘笠松’就当做是你的姓氏吧。名字的话……我看你腿很长，角也很漂亮。大长腿和角角你更喜欢哪一个？或是跟着那些小花小草叫小红小黄小蓝？”

……刚刚的话，真是说了等于没说。鹿想，你要是不会起名字就干脆不要起了。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必要专门有个名字啊。”

“那不行。”

狐狸正色道：“没有名字的话，当我想要呼唤你的时候，你怎么能分别出我是在喊你而不是喊别的花花草草呢？我又怎么能把你从千千万万只普通的鹿里面区分出来呢？你要是没有名字就不能回应我的呼唤，那就和普通的鹿一模一样，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样用不着我。”

“可是我还是我啊，我又不会因为有没有名字而有什么改变。我可以与你立血契，当你想要找我，你就总有办法能找到我。”鹿谆谆善诱，希望狐狸能打消这个不怎么实际的想法。可惜狐狸就是不同意。

“不行不行。”

狐狸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头顶的大耳朵吧嗒吧嗒的甩：“虽然定契约确实能随意差遣从使，可我被乌鸦从那么远的家里抓到这个地方当山主，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与我互相称呼姓名的，怎么能轻易放过你呢。你都不知道在这里找个会跑会跳还会说话的有多难！”

“不，你还是放过我吧。”

鹿诚恳地请求：“我至高的山主大人，您想的名字实在是太难听了。我会被别人取笑的。”

 

在笠松的坚持下，狐狸变成人类的样子去山下偷了本辞典来作起名的参考。

对照着辞典后面的名录和释义，他们选择了“幸男”作为鹿的大名。

“嗯，听起来就很幸运。”狐狸满意地拍拍名录：“大难不死的公鹿，幸运的男孩子。”

“母亲说黄濑川是我出生地附近的河，而凉太这名字听起来挺闪亮的，正好与我的皮毛相衬，所以我就叫黄濑凉太了。”狐狸抬头眯起眼睛咧嘴笑了下：“笠松前辈，请多指教喔。”

 

与笠松这样被外力点拨而成的妖怪不同，黄濑似乎是从生下来的那天起就是强大的妖怪了。也正是因为这过于强大的力量，黄濑很早便被出生地的山主赶出来，被迫寻找另一处还没有主的土地。

独自生活对于年纪尚小喜爱撒娇的妖狐来说绝非易事。不知道是不是寂寞怕了，捡到笠松后黄濑就特别喜欢互喊名字的游戏，有事没事都要叨念。叨叨得笠松的鹿耳都要起茧子了。

据他声称是要把自己已经不幸失去了的童年补回来。但笠松觉得，黄濑能把这个喊名游戏玩上个几百年根本就是不打算结束他的童年。

 

笠松笠松～幸男幸男～

嘿嘿，你也要多多的喊我名字哦！

黄濑笑嘻嘻地窝在笠松腿边说：“只要你一喊我的名字，不管距离多远我都会马上飞到你身边来喔！”

 

百年后的笠松在洞穴里盘成一团，他想：果然狐狸都是大话精，我喊了你这么久，你怎么还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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